斜云渡我

【双黑/太中】青花鱼与刀(3)

看一点我

看二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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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社长在那里。”江户川乱步袖子后面兜着点心盒,笑眯眯地给我指了个路。

  福泽家里种了一片青竹,我走过去的时候留心观察了一下,竟发现这座庭院的布局同我过去三年里待惯了的地方有点微妙的相似。

  只不过对方拗不过小姑娘的吵闹,在这里种的是樱花与桃花。

  福泽谕吉在回廊尽头的房间里等我,他面前摆着一个棋盘。

  “是这样啊,”我看到棋盘的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过来在他面前坐下,笑着敲了敲棋盘,“这就是我的入社考试?”

  福泽谕吉伸出手:“请。”

  

  福泽谕吉的棋艺走的是大开大合而正气凛然的路子,几乎是照着棋谱拓印下来的,我一只手支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他布棋摆阵。

  他的路数有那么一点熟悉,我又挺确定在森家没人会这么下棋,想来想去,估计是当初森鸥外教我下棋时刻意让我练过这样路数的对阵方法吧。

  我抛起一枚棋子又接住,在他想对策的时候让棋子在指尖转了转。

  什么啊,他怎么还想着留一手,这样的棋局可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呢。

  福泽谕吉抬起眼来看了我一眼,他眉头微微皱着,看着就是个总是负担过重的操劳命。

  啊……负担过重是吗?

  “算了,”我抬抬手,把刚刚秩序井然的棋盘扫乱,“我们再来一局吧。”

  

  我们拾了棋子又开一局,我索性抛却之前的棋路,学着他的棋路和他搏杀。

  他倒没有再留手,但我依旧赢得很快。

  棋这种东西像是刻意眷顾我一样,我总是比旁人多想一步,多顾虑一步,最后赢得也更快一步。

  我的棋术是森鸥外教出来的,他后来与我对弈的时候却也总是输。

  福泽谕吉把棋盘收拾干净,向我点了点头,眼里难得有一点笑意:“你通过了。”

  “一开始……”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是否要说这段话,“你的棋路有点像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我在心里暗笑。

  多么举重若轻的一个词,在这故事的另外一个主角那里,我听到的称呼倒一直是“死敌”。

  “啊,”我接他的话,“那该算是我青出于蓝。”

  他看了我一眼,没诧异我这么轻易就揭穿了那个所谓故人的真身,摆了摆手让我出去。

  门外等着的神探先生嘴边还沾着刚刚吃剩下的点心末,他伸出手来跟我握了握,笑道欢迎。

  

  在福泽家环境没森家那么好,他们似乎人员有限,且既没兴趣也没余力去像森鸥外那样大肆敛财。

  嘛,不过我也不在乎是否过得像在森家那样过于奢华就对了。

  平时接到的委托和请求大多奇形怪状,从救邻家拉面馆阿婆的猫到抓这条街上出没的飞贼,我算是满足了以前的一个愿望,做些当年织田作曾经做过的清闲事。

  ……起码有一段时间没感受过在森家的无趣而充满血腥气的任务了。

  “社长!”谷崎一路从门口跑进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木屐都跑掉了一只,“森家的人找上门来了!堵在门口呢!”

  啊……好吧,生活总是有点意外才有趣呢。

   

  “才来?”江户川乱步把盖在脸上的书拿下来,伸了个懒腰,“太宰,你的麻烦,你自己去清理干净。”

  “还有,”他又把书盖到脸上,好像要再睡一觉,“以后别乱送礼物了,他过来拆了个大门,我会让社长从你的报酬里头扣钱的。”

  ……听他这个说法,来的人果然是那位啊。

  

  小矮子确实拆了福泽家的大门,木料崩裂开来,散得满地都是碎屑尘灰,他自己倒是有分寸地没踏进福泽家的直属势力范围。

  他双手抱在身前,朝门里喊:“今天不聊别的,就谈私人恩怨,把太宰治交出来我就走!”

  门里面蠢蠢欲动想出来打人又打不过的诸位家臣:……

  “中也,”我笑着喊他,“气成这样又要长不高了啊!”

  我踏出福泽家现在已经不存在的门,看他利落地把外袍一甩就知道今天估计逃不掉一架了。

  “来,你定个地方,”他向我勾勾手指,笑得张扬而凌厉,“在这里打,还是换个别的地方让我削掉你的头?”

  “那可不麻烦中也挪地方了。”我悄悄把脚在地上蹭了蹭,睁大了眼装无辜挑衅他,“就在这儿吧。”

  

  他等我说完便冲了过来,身姿像一阵捉摸不住的风,我有意闪躲,却转眼被他欺身上来狠狠在腹部揍了一拳。

  也没关系,本来就是为了揣摩态度外加给小蛞蝓消消气。

  收着三分力呢,看来也不是想和我不死不休。

  我撞在福泽家的外墙上,确实有点撞击后的疼痛和头晕脑昏,但那和从前经受的比,简直微不足道。

  他转眼又过来揪着我的领子,那短暂的一刹那我们四目相对,我看的清清楚楚他眼中燃烧着的那片火远不仅仅是愤怒。

  我退一步挣开他的手,闪身躲过他来势汹汹的下一脚,瞬息间过了好几招。

  我除了闪躲也做不了什么,但我对他的招数再熟悉不过,躲个一小时还是没问题的。

  小蛞蝓总是轻视我,实际上我如果要对付他,或许不到现在就能出结果。 

  “中也!”我省出点余力笑着叫他,“中也,你就这点劲了?”

  他没说话,就是拳头的来势又更凶了一点。

  “没我在身边是不是过得很艰难啊?”我凑上去,在拳脚间隙中窃来一个耳语,“有没有想主人啊我的小狗狗?”

  他瞪过来一眼,一汪碧蓝的池子漾着寒凉的光,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我连忙退出去好几步,抬着手朝他笑,准确地预判到他下一拳的来势并躲了过去。

  “中也果然还是这么嚣张呢,”我把声音控制在一个刚好让他能听见却不会让他以为是我故意让他听到的音量,“果然一把刀无论在哪都很自在,不像我……”

  果然。

  他在听到这句嘟囔之后危险地眯起眼,完全没有任何留力地扑了上来,抵着我的咽喉把我压在墙边的地上,我顺手从背后摸了一把尘灰,往他眼前一撒——

  他条件反射要闭眼,我又送一阵东风对着尘灰吹了一口,那些尘灰终于不可避免的迷了他的眼。

  

  我趁机挣脱开了他的钳制,腿还有点软,索性拽着他靠墙坐下。

  “没事吧?”我凑过去看他的眼睛,“这可是中也自己准备的暗器,我借来用用,还特意避过了木屑哦,贴心吧?”

  这点小挫折自然干扰不到中原中也这颗目标明确只想打人的心,他正要再给我一拳,我一只手抓住他的手,借着另一只手帮他揉眼睛的动作靠过去,在他耳边轻轻地告诉他:“刚刚都是在胡说啦,我在这里过得……比从前好了。”

  我想了想,笑着又补了一句:“比从前好不少。”

  他的动作果然停了,手折回去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恨恨道:“我就不该给早就在早市上被大卸八块的青花鱼瞎操心。”

  “那多谢你操心了。”我的手不安分地去拽他头发,被他一巴掌拍开。

  他转过来瞪了我一眼,眼中还蕴着一片水雾,气也没喘匀,散落的发丝从额角垂下,被他不耐烦地拨到一边去。

  我看着他,想起不久前他来“追捕”我的一天,突然又有点舍不得这个过去式的搭档。

  “哎,”我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这附近有家面馆还不错,待会儿去看看?”

      他愣了愣,然后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

  他捂着肚子,很没来由地弯下腰笑个不停,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眼泪都出来了。

  我在他背上敲了一下,咒他长不高,然后也没来由的和他一起笑了起来。

  两个神容狼狈的人就这样靠着被拆的七零八落的墙,笑得像两个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孩子。

  

  最后,我们两个人在阿婆家的面馆面对面坐下了。

  阿婆去忙活了,他们家那只上周走失的三花猫凑过来在我脚边咪呜咪呜地叫。

  我伸手去挠了挠猫的耳背,中也在桌子那边过个两三秒就偷偷丢过来一眼,还假装对这猫毫无想法,看上去实在可笑。

  我索性把三花抱起来,站起身来走过去:“哎,中也,挤一挤。”

  “你过来干什么!”他瞪了我一眼,但还是装作不经意地往旁边蹭了蹭,留了个位子。

  三花从我的膝盖上爬到他膝盖上,主动用脸颊去蹭他的手,小矮子有一刹那的愕然,然后冰冷的神情有那么一点点他自己察觉不到的融化。

  三花猫的亲近来得快去得也快,它轻轻巧巧地跳下中也的膝盖,转身去亲昵几个路过的孩子。

  猫走的时候中也的手抬了抬,好像要挽留,却在顷刻之间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我取代了猫的位子,状若无意地倒到中也膝盖上,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他面无表情地扇了我一巴掌,我假惺惺地一边呼痛一边又把他的手拽过来。

  “中也,”我低声对他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会走。”

  他当然知道,他一直知道。

  中也太耀眼了,哪怕身在淤泥之中他也不会受任何侵染,无论他在哪里,他终归有生存下去的意义与目标。

  而我不一样啊,我如果活在淤泥里,就会随淤泥一起烂到骨子里去。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我问他。

  他没答话,一把把我推开,而此时阿婆刚好端着面来了,我顺势起身坐回去。

  中原中也......其实是个最不适合做森鸥外手下的人。

  他重情,忠义,往往分不开理性与感情,分不开利益与情谊。

  可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在这个人情寡淡的组织里显得那么弥足珍贵。

  “你看,”我对他说,“我们不是一种人,总要分离的,就这样最好。”

  他盯着热腾腾的面汤,我隔着氤氲的雾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先前托几个孩子带了一坛桃花酿来,递过去的时候我笑着说偿还那日一饭之恩。

  他白我一眼,但却把酒收下了:“那一命之恩你打算怎么还?”

  “哪来的一命之恩?”我故作惊讶地问他,“中也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怕那天你毫无留手也杀不了我。”

  见他不反驳,我又得意洋洋地得寸进尺:“中也,你可别当街喝醉了,你是不知道你醉后那个样子啊......啧啧啧,我可不带你回去。”

  “那不劳烦太宰君费心了。”中也听到熟悉的声音惊诧了一下,我也转身往背后看去。

  红衣女子从我背后逶迤踱出来,收下手中的红色和伞递到中原中也手里:“走了,中也。”

  “大姐......”中也左手提着酒坛右手拎着伞,看上去隐约有那么一点手足无措和尴尬,“我出来找太宰处理一点私事......”

  “那首领找你回去有公务。”尾崎红叶把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充满威慑地瞥了我一眼,让我有点迷惑我又是哪里惹到这位护短得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大姐头了。

  尾崎红叶看一眼中也凌乱的头发:“又打架了?你的腿怎么样了?”

  ......行吧,我知道红叶姐为什么针对我了。

  中原中也嗯嗯啊啊地把这个问题含糊过去了,最后拗不过红叶姐答应跟她回去。

  “我再和王八蛋太宰说几句话就回去……红叶姐你先走。”

  “那好,”红叶姐拍了拍他的肩,“那你记住,今天我们两个都没来过福泽家,没见过某位叛逃人士。”

  她把最后四个字咬的特别重。

  她走之后又剩下我和中原中也大眼瞪小眼,中原中也欲言又止,最后把红叶姐带过来那柄和伞丢了过来。

  我自然认得这把伞,他就是拎着这把伞“追杀”了我半个山头。

  “晚上要下雨了,”他转过身去,“你拿着。”

  我当然不缺伞,但我还是把它收下了。

  这算是......小矮子的某种邀约吗。

  

  夜间果然下了雨。

  我还是不习惯夜里在一个平静的地方睡一个没有人半夜叫醒你让你提起刀的安稳觉,尤其是在经历了前一段时间整日整夜的追杀之后,现在我夜间基本合不上眼。

  有雨倒还好一些,起码我在夜里有雨声可听。

  我和福泽家的各位道了晚安,便回了自己的厢房,把红色的和伞放在枕边。

  在午夜的时候雨下大了。

  我不免有些担忧中原中也怎么样了,他自己在入夜时偷偷溜过来在屋顶上坐下,本来凭他的本事也不会有人察觉,奈何我实在是太了解他了。

  我了解他攻击的手法,呼吸的节奏,甚至心跳何时沉重何时加快。

  那我自然也知道,他是何时偷偷在刚刚叛出组织的人屋顶上坐下,不顾红叶姐不久前隐晦的劝告,披着一身夜雨寒霜,安静地不知在等待什么。

  雨听上去不再是雨,像是什么狠狠地砸在屋檐上,我甚至仿佛隔着一层木板听到了雨滴砸在他衣料上发出的摩挲声。

  我在黑暗里伸手握住了那柄红伞,它的颜色实在太亮,在习惯了黑暗之后显得都有些扎眼。

  “他能撑多久呢?”我有些自嘲地这么想着。

  他单纯,但不傻,永远不会心甘情愿地吃这种全无好处的亏。

  我要是不出去……我要是不做这个让步,他会等多久呢?

  披风披雨的,忍着一身霜,在一个注定陌路的从前的搭档屋檐顶上等多久呢?

  我有点想唾骂自己没有来由的懦弱,又在尽力说服自己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他还在泥沼里呢,他这样很好,你这样也很好,不要再和他扯上关系了。

  他明明已经做了九十九步的让步了,可我知道我如果不迈出这一步……他的九十九步不过白费。

  我握着伞,枕着一席黑暗,听了一夜雨声。

  

  黎明了,雨还没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有时候我都快有种错觉,其实屋檐上的小矮子早就走了,现在是我一厢情愿地期盼他还在,给自己构造一个有人还等在那里的幻梦。

  可中也就像是知道我什么时候在想什么似的,永远在这个想法刚刚冒头的时候就轻微动一动,或许只是抬一抬衣袖,理一理发梢,但却把这些自怨自艾的错觉全部抹杀。

  他怎么还在那里啊。

  他好像,一直在那里啊。

  我开始胡思乱想了,想尽办法把我的思绪从中原中也身上拽开。

  我想时节过了的樱花碾碎在手里的触感,想到了他点在澄亮刀锋上的一指。

  我想池里游荡着的锦鲤,想到了他从背后扑过来落进水里,还气急败坏把我拽下去。

  我想开得正盛的桃花,想到那一天满山满眼皆是艳烈花色,而他为我捎来一坛子桃花酿……没有一朵花比他的眉目更炽盛。

  红伞的颜色太扎眼了……我决心把它送掉。

  

  我起身了。

  推开门的声音很大,他不可能听不见。

  我把伞撑开,放在门口的回廊上,然后把门推回去。

  门被推开了。

  中原中也站在外面看着我,他撑着那柄红伞,但周身都湿透了,发梢和衣摆还在往下滴水,像是刚从水里过了一遍捞上来的落汤鸡。

  见到他这副狼狈样子,我竟然罕见地没有笑,像是我早就被自己糟践得七零八落的良心找个机会把自己补好了,见他现在这个境况终究有些不忍心。

  我没有笑,场面就变得很尴尬。

  我们习惯了一开口就是唇枪舌剑,一对视就是剑影刀光,不这么做反而像是恶狼突然间失去了利爪,仓皇得很。

  我只走了一步而已。

  可他却突然扑上来抱住了我,伞被丢在雨里。

  与其说那是拥抱不如说更像把我死死箍在了原地,他身高不高力道倒是挺大,让我一时连逃走的欲望都丧失了。

  也可能,不是他力气的原因。

  

  红伞在雨里被连绵了一夜的暴雨暴风击败,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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